2024/08/30

深山裏的遺跡(五)


//如果,碉樓繼續日久失修,裏面的一切終將成為歴史,一切的傢俱、古書、帳薄。//

在房間的另一邊,是一張背靠著窗戶的木桌子,可以想像從前在這個全村最高的房間唸書或是工作的人,一面做事,一面遠挑窗外的景色,生活好不寫意。

打開木桌子的兩個抽屜,裏面放滿了早已被蟲蛀蝕了的紙碎。找來一枝竹籤嘗試尋寶,裏面竟然發現了一些還沒完全瓦解的紙張。我像考古學家一樣,輕輕的慢慢的嘗試把它們回復原貌。其中三張用繁體字打印著「廣東省政府財政廳徵收臨時地稅收據」,「龍門」縣是另外用蓋章印上的字體,「臨時地稅國幣」後面的「元」、「角」、「分」均有手寫痕跡,但字體太潦草我看不懂。最下款的日期打印著「中華民國」,「29」年「8」月是手寫的,但幾「日」剛巧被蟲蛀了。民國29年,即是1940年,天啊,超過80年前的收據啊!

我繼續用竹籤把紙碎挑開,嘗試探索抽屜不同的角落,每發現較完好的紙張便把它們抽出來放到桌面上。其實除了那三張地稅收據,剩下的都是寫滿毛筆字的宣紙,不過紙張實在太爛了,還有不知是潦草還是古字,只能斷斷續續地讀到一些字句。「十六年九月初九借谷」;「元年十二月初七日羅炳邦量谷弍斗」;「八月廿五日出杉費百一十」;「織駱蔴布一條/道光十二年土地會/八月初五日/存阿熙家下/十二月十一日借出」。

甚麼?「道光十二年」?後來上網查了查,即是公元1832年,差不多兩百年前的借據,有可能嗎?

然後,找到四張同款式的宣紙,上面印刷著的文字都已經褪色了,反而用毛筆字書寫的字體仍然很清楚,不過字體太潦草了,但四張均寫著「徐景福」的名字。四張宣紙印刷著和手寫的文字稍有不同,日期是,甚麼?其中一張還沒完全褪色的竟然印刷著「光緒」!手寫著「四」年「十二」月「廿四」日。

另有一張殘破不堪的借據,不過內容很有趣:
「牛耕帖/時值牛/二千文/等情其牛務須日夜少(小?)心/倘有失誤照牛身價賠還/稅牛耕帖/代筆人徐亞X執X/元年十二月廿五日」。

我再繼續往抽屜底層找,發現一捆本子狀的物體,慢慢把它打開,是一本相對完好的闊頁記帳簿。段落與段落之間留有空間,閱讀起來很清晰。跟之前發現的紙張一樣,手寫毛筆字採用直書,文字從右到左閱讀,日期的排序也一樣,意思是最久遠的日期會在簿子的最右頁,於是我刻意從最左頁開始翻起。

「五年十二月廿七日亞光借錢弍千三百文每千每月利息三十文算數寫白鹿貝杉山」;「同治五年七月十五日收下角林勝租穀五斗」;「同治四年五月十三日林嬸量谷二斗」;「同治三年七月廿五日職修來x利谷三斗」;「同治二年二月十三日亞有借本谷三斗利谷X七月初二日X本谷三斗欠利XX斗」;「同治元年十二月廿五日下角取信借本谷壹石言明上季/欠利X七斗」。

我嘗試一頁一頁往前翻著記帳簿,但很多頁面都被蟲洞和霉菌緊緊黏在一起了,為了不破壞它的完整,我直接翻到最前面,「同治」之前,來到「咸豐」年代了。

「二年正月廿六日亞林借糯谷三斗」;「咸豐二年正月廿四日持亮竟夫借本錢六千文又借XX本錢一千文四月十/持亮子四千四百五十文」;「咸豐元年十二月廿九日羅炳喬借本谷壹石五斗三利谷七斗X月十六日收谷弍斗」;「元年十二月廿八日啟成借本谷三斗/當絡布二丈四尺六月十八日X谷五斗四升」;「元年十二月廿七日徐亞國借錢六千文每千每月利息三十文/水牛牳帶仔三年十二月初六日收X壹千文五年十月初四日收X五千文同治七年三月十六日/撒回作廢」;「元年十二月廿六日亞有執X百文捉豬仔壹隻」;「元年十二月廿六日裔良執X壹千文利X叁百文捉豬仔壹隻元年十二月十九日面算三共數本利XX七斤四百二十文X月初一日收X弍千五百文十二月二十一日收錢XX」;「二年四月十六日黃觀石X子捉豬仔隻銅錢八百六十文」。

後來上網查看資料,「咸豐元年」是公元1851年,「同治五年」是公元1866年,即是說,這一本記帳簿足足使用了15個年頭。可是,經過150年後,它最終怎麼會出現在這條村子的碉樓四樓房間裏的木桌子抽屜內呢?

鄰居阿伯說過,這條村子有四百多年歴史,他們是姓「徐」的,河的對岸那條村子是姓「羅」的,雖然記帳簿內姓「徐」和姓「羅」都有出現過,但從前懂得寫字的人少之又少吧?所以是懂得寫字的祖先專門記帳嗎?

最初看到記帳簿內每個段落之間會留有空白處,以為是方便閱讀,後來我發現同一段落根本就有幾款字跡,應該是同一位村民有借有還時方便記錄吧!

一頁一頁翻看著這些歴史記錄,好像坐上了叮噹的時光機一樣回到過去,雖然未能完全明白文字內容,但讀著讀著,從前借谷比借錢的人還要多,又借豬又借牛又借布,不自覺會心微笑,那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啊!

我很好奇,上一次這些紙張被小心翻出,這些文字被好好閱讀是何年何月何日的事情?除了用手機紀錄外,我還可以為它們做些甚麼呢?在村子生活的這些日子,包括鄰居阿伯在內總共只有三戶人家仍然會回來耕作,其餘回來的村民少之又少。過時過節拜拜祖先,吃頓飯,簡單收拾一下房子便又匆匆離去了。

如果,碉樓繼續日久失修,裏面的一切終將成為歴史,一切的傢俱、古書、帳薄。如果,萬物有靈,一切早已植根在碉樓這個空間,我的身份也不容許我隨便把它們移走。

把所有紙張小心翼翼放回抽屜內,輕輕掩上木門,沿著樓梯一層一層回到地面。

再次站立在碉樓大門外,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心裏衷心感謝碉樓的大愛,容許我花上兩個多小時,像考古學家一樣,細細研究慢慢閱讀每一個角落、每一樣物件,深入她的心臟,感受她的過去。

祈望未來數十年,碉樓仍然屹立不倒,繼續看顧著祝福著這條村莊這片土地。

(完)

2024/08/23

深山裏的遺跡(四)


//鄰居阿伯說過這條村子從前科舉時候曾經出了一名秀才,不知道秀才先生年輕時會不會就是坐在這張椅子唸書呢?//

來到四樓,兩間房間中間的共用空間地上同樣堆滿了雜物,整體視覺效果卻較三樓舒服,也許是因為四周大窗戶加上破洞的瓦頂令整個空間明亮通風?物品比較像是博物館裏的裝置藝術存在著?

木椅子、木書櫃、木抽屜、竹籃子、玻璃瓶,東歪西倒的躺在空間的不同位置。整個地板還堆滿了過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每一個至少巴掌大。為了對付山賊,從前村民從河邊一塊一塊把石頭搬到碉樓四樓以備不時之需。可是鄰居阿伯說他出生以來村子已經沒有山賊來訪了,意思是這些石頭已經躺在這裏70年以上嗎?

石頭之間還夾雜著很多瓦礫碎片,過百歲的碉樓始終日久失修,屋頂瓦片就這樣一塊一塊向下掉落粉身碎骨了。我曾問鄰居阿伯既然碉樓已經過百歲,為甚麼不可以跟政府申請保育呢?鄰居阿伯說這幢碉樓太普通了,政府人員回覆說沒甚麼保育價值。而整條村子已經十室九空,早已搬到市區的村民也不會願意花錢整修碉樓,也許,這就是農村的命運吧!

四樓右面房間的木門敞開,往裏面看感覺空空如也,只有數十枝幼身竹子孤單地依靠在牆角,和一地的碎瓦礫。最吸引我眼球的,是向外凸出的那一面牆上,有一道像雷擊的裂紋,從牆身左上角近瓦頂位置,「之」字形到牆身右下角。外面的陽光從縫隙間透進來,裂紋應該是泥磚與泥磚間的黏合鬆脫了,這也意味著,上面那半幅牆隨時有倒塌的機會,只是不知道向外還是向內罷了。

走到四樓的另一邊,左面房間的木門半掩著,木門上貼有兩張揮春。左面的已經殘破不堪,文字已經不能辨認了。右面那張則用簡體字寫著「萬紫千紅」,我很好奇它的下聯到底是甚麼。

輕輕推開木門,房間整體感覺較乾淨企理,地上只有很少量的瓦礫,牆上也不見有裂紋,是因為這間房間向陽時間較多吧?

房間角落擺放著一張舊式木椅子,像古裝劇大戶人家宴客時主人家正對著大門坐著的那款設計。椅子框架、坐板、扶手、靠背都是四四方方的,雖然椅子外觀看起來已經非常殘舊,但仍不失它散發出來的氣派。鄰居阿伯說過這條村子從前科舉時候曾經出了一名秀才,不知道秀才先生年輕時會不會就是坐在這張椅子唸書呢?

(待續)

2024/08/16

深山裏的遺跡(三)

//曾聽鄰居阿伯說這款竹籃子是從前每家每戶必備的貴重物品,都會被好好珍惜收藏,因為是喜慶場合專用的「手提籃」,裏面放上食物或是珍貴的禮物,手挽著它們去拜訪別人家。//

慢慢踏上木樓梯向三樓進發,樓梯頂旁邊是一個正方型的小窗戶,陽光透過窗戶灑下樓梯,感覺正在踏上天國的階梯一樣。

到達三樓,被眼前一片頹垣敗瓦的景象嚇了大一跳。三樓間隔同樣是左右各一間大房間,但中間的共用空間滿地泥濘,兩個開放式木櫃子隔著一點距離面對面站在地上,右邊的櫃子被兩個大木框依靠著,是從前製作豆腐的框架吧?左邊櫃子旁邊是一個有一個大缺口的巨型瓦缸,裏面的舊衣物和一堆不能辨認的東西像硬掉了的泥漿從瓦缸經缺口傾瀉到地上。地上佈滿粉碎了的膠袋、紙張、布料,是被蟲蛀了還是發霉了的各種纖維嗎?

蹲到兩個木櫃子前面細看了一下,櫃子殘缺不堪,滿佈白蟻蛀食的痕跡,裏面佈滿灰黑色的灰燼,夾雜著部份橙色封面白色內頁的本子。從櫃子裏挑了一本較完整的「書」放到地上,幸好它們沒有被人撕成碎紙,只是不知道是雨水還是蟲洞把書頁都緊緊黏在一起了。小心翼翼的把它翻開,同樣都是用繁體字印刷的文言文文章,翻開了其中一頁:

//蔡XX老夫子評

崇論宏議慷慨激昂根柢槃深有 國初諸老風範 
同是兵農運題而鑄史鎔經純以議論驅駕是謂於文章之境能自用其才
年愚弟胡瑤拜讀

手法返虛入渾魄力積健為雄矯矯龍性合變化卓立天骨森開張文之能事似此見者當無不推袁
愚弟何家驄拜讀//

以我有限的文言文知識,我相信這兩篇是兩位學生的文章讀後感,雖然我看不懂他們到底有甚麼感想。

下一頁寫著:

//以立命而X於廟堂之擘畫則百產有窮之利胥為民留其有餘有餘者足之效也吹X鼓蜡三春慰保介之咨祈雨聽琴五福拜曾孫之鬯遵斯道也朝廷不貴生金生玉之書宵小敢生取麥取禾之釁而捍患之策在是已若禮樂則俟君子矣求蓋因子之哂由而為是讓也
聚奎堂原批
氣清而腴慷當以慨
吳菊湖老夫子評
X有本源詞無枝葉閎中肆外湛然經籍之光//

到底,是我的文言文太差勁,還是這些都是古代的文章,只有考科舉的人才懂?很好奇我認識的朋友都有誰看得明白麻煩跟我說一聲。

站起身來走到右面開著房門的房間,房間整體空空的,看來東西都被清理過了,只剩下數樣破舊的東西。木樑上不同位置掛了三個大小不一、設計懷舊的竹籃子,三條長長的粗藤從籃子一邊綁到另一邊,中間交叠的地方緊緊的綁在一起做成挽手。曾聽鄰居阿伯說這款竹籃子是從前每家每戶必備的貴重物品,都會被好好珍惜收藏,因為是喜慶場合專用的「手提籃」,裏面放上食物或是珍貴的禮物,手挽著它們去拜訪別人家。

雖然現在這三個籃子看起來都有點破損,但原因是被過度使用,並不是因為被蛀食。這也是為甚麼它們總是被掛在木樑釘子上的原因,因為那是蛇蟲鼠蟻較少機會破壞到的位置。籃子的編織也充滿心思,不同位置會用上不同編織手法,有些蓋子還會編上花紋圖案甚至文字,從前的師傅手藝真的很難能可貴。

房間角落分別放著一個揭蓋式的藤箱子和木箱子,兩個都沒有上鎖。慢慢打開蓋子,裏面均放著摺疊整齊的舊衣物。小心翼翼把蓋子蓋好,既然兩個箱子的狀況都良好,也許再多放一百年衣服仍然可以保持原狀吧?

三樓左面的房間是鎖上的,那是一把古老設計的鐵製門鎖啊!鎖匙洞在旁邊,開鎖後橫杆打橫移動便可以。不過,整把門鎖都鏽跡班班了,就算鎖匙還在也開不了鎖吧?

(待續)

2024/08/09

深山裏的遺跡(二)



//挑了一叠較完好的碎紙出來,慢慢打開嘗試還原它的外貌,是一篇繁體字的文言文。上面寫的明明是中文,但我閱畢後卻滿腦子黑人問號,只知道是關於「梁惠王」和「孟子」的。難道這是一本古書嗎?//

抵達二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樓梯頂旁掛在牆壁上的三樣巨型物件。左面是兩個扁身六角形大竹籃,應該是從前村民曬農作物之用的;最右面是一個稻草編織而成的圓圈狀物件,是巨型煲墊嗎?應該不會是日式的注連繩吧?三樣物件在牆上一字排開,就算它們已經不再被使用了,懸掛在牆壁上卻像裝置藝術般存在著、裝飾著這樓層。

二樓兩旁各有一間大房間,右面房間的木門是半開著的。慢慢推開了門,房間兩邊盡頭均有一個小窗戶,是縫隙形狀的,小小的窗戶能夠透進來的光線非常有限,我必須把頭燈光度調高才能看得清楚。

房間地下堆滿了竹籮,數量有十數個之多,但它們全部保存狀況良好,是因為從前很少被使用?還是因為曾經被好好珍惜愛護?竹籃堆之間放置了數個大瓦缸,是從前村民用來醃製咸酸菜之用吧?中間夾雜了一個橢圓形高身木桶,像是小孩子的泡澡桶,木桶外有大大的粗黑筆字體「1983年冬置」,是想寫冬「至」嗎?還是購「置」的意思?當年曾經泡澡的小孩,現在是不是都已變成大叔大嬸呢?

房間左面,並排著兩個同款式的四門原木大衣櫥,它們的款式跟樓下房間的相比更古老懷舊。輕輕打開每一扇櫃門,看來東西早已被清空,只剩下又破又爛的舊衣服,夾雜著一股發霉味。其中一個抽屜堆滿了紙碎,是蟲蛀的?但我覺得比較像是手撕的。挑了一叠較完好的碎紙出來,慢慢打開嘗試還原它的外貌,是一篇繁體字的文言文。上面寫的明明是中文,但我閱畢後卻滿腦子黑人問號,只知道是關於「梁惠王」和「孟子」的。難道這是一本古書嗎?是因為歴史原因碉樓內不好生火於是村民只能用手撕去毀屍滅跡嗎?

衣櫥底放了一個揭蓋式的中型藤編箱子,上面有金屬製的扣子,卻沒有鎖頭,於是我慢慢把它從櫃底拉出來,重重的,很好奇裏面珍藏了甚麼東西。慢慢揭起蓋子,原來整個箱子都塞滿了差不多大小的長方形木板,足足有幾十塊。這款木板我的老房子也有,幫我們裝修的鄰居大叔曾經說過這種木板較珍貴,雖然都是杉木,但樹齡較大,硬度較高,從前村民用來製作木桶之用的。不過,這個箱子的木板恐怕沒有機會變身成木桶了,懂得純手工製作只靠入榫不用膠水而木桶又不漏水的師傅,不知道在那裏才能遇上了。

把藤製箱子蓋好推回衣櫥底,站起身再次瀏覧四周,真是一間充滿故事的
房間啊!走出門外,把木門拉回半掩的位置,心裏謝謝房間跟我分享她的歴史故事。

二樓左面的旁間上鎖了,是傳統的鎖門設計,一條扭紋狀的鐵鏈連結在木門上,把鐵鏈盡頭的鐵圈套在木框上另一個小鐵圈,再把鎖頭鎖在門框的鐵圈上。

旁邊是通往三樓的木樓梯,視線卻被樓梯底的物件帶走了,是一張帶有桌面的原木嬰兒櫈,坐位中間還有一個小圓洞,是方便小便直接流到地上嗎?整張櫈仔很重手,每個連接位都是完美的榫接,櫈子完全沒有破損,有可能是家傳之寶嗎?不知道從前的師傅要花上幾天還是幾星期的時間才能做好一張嬰兒櫈?真正的匠人精神,現在已經可遇不可求了吧?

感恩,碉樓二樓的感覺跟一樓完全不同了,放眼過去都是傳統農村的用品,是因為樓梯形成了結界,把閒雜人等、閒置物品都阻隔在樓下吧?

(待續)

2024/08/02

深山裏的遺跡(一)




//鄰居阿婆的房子就在碉樓旁邊,我跟她說,我想入碉樓參觀啊!她問:「你不怕嗎?」我說「我有頭燈!」我再問「裏面穩陣嗎?」她說「穩陣啊!」//

我生活的老房子,位於深山裏的小村落。村子裏大約有二十間房子,大部份是傳統的單層瓦頂泥磚屋,我租住的老房子和公家的禾堂則是兩層高。全村最高的建築物是位於祠堂旁邊的碉樓,一共四層樓高,過百歲的年紀,在外牆卻看不出她的風霜。

碉樓的設計與別不同,古色古香,很有特色。因為防禦功能,樓下三層的窗口都小小的,只有一條長縫。四樓的窗口相對較大,不過跟村子裏其他房子的窗戶比較仍是較小的。聽說從前有山賊入村時,村民會通通躲進碉樓裏,然後會在四樓往外丟石頭,讓山賊不能破門而入。

搬到深山以後,一直被碉樓的外觀吸引:四樓的正方形窗口活像碉樓的雙眼;四樓牆壁中心位置外掛著一個長方型空間,加上上面小小的窗戶活像碉樓的鼻子;三樓的小縫隙窗戶像鬍子;三角形的瓦磚屋頂則像帽子。碉樓四個方向的外觀略為不同,但同樣像在四面八方看顧著整條村莊和山林。

一直很想找機會進入碉樓好好參觀,可是雖然碉樓的大門長開,我卻不敢貿貿然走進去。因為村子裏常常沒有人,較常見面的鄰居阿伯夫妻也不是長住在村子裏,他們偶然回來耕作幾天又回到鎮上和兒子媳婦生活,因為他們要幫忙湊孫子。碉樓過百年歴史,萬一年久失修,我進去了樓梯地板木樑屋頂通通塌下來,我沒有出來怎麼辦?

另外,我始終初來報到,不確定是不是所有村民都認識我。間中有些村民會即日來回拜拜祖先之類,若果沒有人知道我進入了碉樓,然後他們聽見碉樓內有聲音……又或者,我以為村子無人,結果我進入碉樓後又聽到有聲音……總之,都是擇個良時吉日才拜訪比較好。

搬入深山整整一年後,我期待的一天終於到來了。那天村子裏年紀最大,八十多歲的鄰居阿婆剛巧回來收薑。跟她聊天,問她有關碉樓的故事,不過她也不知道碉樓到底幾多歲,只記得在她小時候已經蓋好了,她說,「應該有百多年歴史吧!」

鄰居阿婆的房子就在碉樓旁邊,我跟她說,我想入碉樓參觀啊!她問:「你不怕嗎?」我說「我有頭燈!」我再問「裏面穩陣嗎?」她說「穩陣啊!」

於是,我回家穿好雨鞋,帶上手套和頭燈。穿過祠堂,我來到碉樓大門前,抬頭仰望這幢䇄立了過百年的建築,雙手合十閉起雙眼跟她禱告。感謝碉樓的存在,一直眷顧著這條村莊。感恩我們的相遇,希望她准許我進入她的空間,閱讀她的故事,認識她的歴史。

戴上了頭燈,慢慢走入了碉樓。從前經過碉樓門口的時候也有探頭看了看裏面,不過這次親身踏入這個空間還是被面前景象嚇了一大跳。地下樓層周圍被各式各樣的雜物佔據了,而這些雜物很明顯都是屬於近代的:塑膠容器、玻璃瓶、月餅盒、發泡膠箱子、鐵絲網、竹籃子、大木桶、瓦缸、金屬煲,還有幾包硬掉了的水泥。木門門框上的鐵釘掛著爛掉了環保袋和紙袋,另一面泥磚牆上打上了竹釘,掛著一個巨型紅白藍膠袋。

大門右邊有一間開著門的小房間,放著一張歴史悠久的單人木床,床上床下同樣胡亂堆滿了雜物:紙箱、膠桶、鐵桶、竹籃、雨傘、舊鞋子、舊水管、老鼠籠。旁邊是另一間小房間,不過卻上鎖了,雖然門閂和鎖頭都已經生鏽。

大門左邊是一間大房間,它的木門半掩著。我慢慢把兩扇門推開,房間內的物品相對整齊,應該是鄰居阿伯暫放的東西吧?門後是一大捆農用的紗網,旁邊整齊排列著不同大小的瓦缸、木桶、膠桶,它們前面,放著一大桶噴霧式除草劑。

房間左邊盡頭是一張木製雙人床,看來有一定的年份,突然我想起了《胭脂扣》裏張國榮送給梅艷芳的那張大床。床下底堆放了過百隻不同大小不同圖案的陶瓷飯碗。

房間右邊盡頭是一個充滿歴史感的巨型木衣櫥,裏面堆放了年代久遠的衣服。櫃底發現了數個舊式熱水瓶。

離開大房間,碉樓地下盡頭是一條一人闊的木樓梯,旁邊牆壁依靠著一個大大的鐵製牛犁田工具。花了半小時在地下樓層,是時候上樓上了。用腳試了試梯級的穩固性,然後一手扶著牆壁,再一步一步踏上木樓梯,我來到碉樓二樓。

(待續)